黄蜚心头猛地一沉，只见暮色笼罩的湖面尽头，数十艘裹着干草、淋满油脂的火舟，如同狰狞的火龙，在清军战船的牵引下，借着东南风的推力，朝着明军水师猛冲而来。更可怖的是，火舟后方的清军战船上，无数火箭早已搭在弓弦上，箭头裹着燃烧的麻布，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红光。

“快！传令各舰，列阵阻击！用撞船撞散火舟，弓箭手准备射灭火焰！”黄蜚厉声下令，苍老的脸上满是凝重。他身经百战，曾在长江之上与张献忠义军周旋，与倭寇厮杀，却从未见过如此规模的火攻阵势。东南风正劲，火舟速度极快，若不能在半路拦截，明军水师必将陷入火海。

可仓促之间，明军战船的调动却乱了阵脚。水寨之中，战船密集排列，平日里便于防守，此刻却成了致命的缺陷。接到命令的各舰将士匆忙解缆、划桨，想要调整阵型，却因空间狭小、调度不及，不少战船在慌乱中相互碰撞。有的船头撞碎了对方的船舷，有的桅杆被邻舰的绳索缠住，一时间，水寨内乱作一团，骂声、惊呼声与船只碰撞的“砰砰”声交织在一起。

就在此时，清军的火箭已然升空。无数燃烧的箭簇如同流星般划破夜空，密密麻麻地朝着明军战船射来。有的火箭落在甲板上，瞬间点燃了堆放的干草与帆布；有的射中了船舱，火焰迅速蔓延，浓烟滚滚而起；还有的直接射向人群，中箭者惨叫着倒地，身上的衣物瞬间被引燃，在甲板上翻滚挣扎。

更致命的是，清军的火舟已冲到近前。这些火舟如同失控的巨兽，撞向明军战船。“轰隆”一声巨响，一艘明军战船被火舟狠狠撞上，船身瞬间燃起大火，木材燃烧的“噼啪”声不绝于耳，火焰顺着船板迅速蔓延，很快便将整艘战船吞噬。船上的士卒惊慌失措，有的试图跳水逃生，却被后续冲来的火舟逼退；有的则拿起水桶、木板扑火，却在熊熊烈火面前显得杯水车薪。

短短半个时辰，得胜港的水面已化作一片火海。烈焰冲天而起，将大半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，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木材味、油脂味与烤肉的焦臭味，令人作呕。明军的战船一艘接一艘被点燃，有的在火海中倾斜、沉没，有的则在水面上燃烧成一团火球，不时传来船只木料爆裂的巨响，如同绝望的哀嚎。

吴志葵的座舰也未能幸免。一艘火舟径直撞向船尾，火焰瞬间窜上甲板，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。亲兵们拼死护着吴志葵，将他架上小船。当小船划离座舰时，吴志葵回头望去，只见自己的旗舰已被大火吞噬，甲板上满是挣扎的士卒，心中一阵剧痛，原本挺直的脊梁瞬间垮了下来，脸色惨白如纸，眼中的斗志被恐惧与绝望彻底取代，嘴唇哆嗦着，却连一句指挥的话也说不出来。

黄蜚站在自己的旗舰上，身上依然中了几箭，还好盔甲厚重，而没有贯穿。望着眼前的惨状，心如刀绞。他手中紧握着佩剑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，苍老的眼中满是血丝。他看着自己亲手训练的将士，有的被大火烧成焦炭，有的在水中挣扎求救，有的则在火船碰撞的瞬间粉身碎骨——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弟兄，此刻正一个个葬身火海，而他却无力回天。

“将军！火势太大，咱们快撤吧！再不走就来不及了！”亲兵跪在甲板上，拉着黄蜚的衣角，声泪俱下。

黄蜚缓缓摇头，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：“撤？往哪撤？此乃大明疆土，身后便是百姓，我黄蜚身为明军将领，岂能临阵脱逃？”他抬头望向天空，火焰的光芒映在他脸上，却照不亮他眼中的绝望。他知道，今日已无幸理，明军水师败局已定，他能做的，唯有以死殉国，保全忠臣的气节。

他转身对身旁的家丁沉声道：“去，将夫人、公子、小姐们……都带到船边来。”

家丁一愣，随即明白了黄蜚的用意，泪水瞬间涌出，却不敢违抗，只能哽咽着领命而去。不多时，黄蜚的妻妾、子侄等三十余人被带到甲板上。她们有的面带恐惧，有的早已泣不成声，却无一人哭闹着求饶——她们深知黄蜚的脾气，也明白今日的处境。

黄蜚看着自己的家人，眼中闪过一丝不舍，随即又被决绝取代。“今日我军败亡，清军残暴，若落入其手，必受辱没。我黄家世代忠良，绝不能让清白之躯遭此玷污。”他声音平静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，“你们……莫怕，黄泉路上，为父（夫君）陪你们一起走。”

说完，他朝家丁使了个眼色。家丁含泪点头，与其他亲兵一起，将黄蜚的家人一一扶上船舷。。。。。。。

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

让我们把时间调回一个时辰之前。

在战场的另一侧水域， 陈子龙 正与吴易及其率领的“白头军”义军在一起。得知吴、黄二部被围得胜港，消息如同晴天霹雳！

“不能眼睁睁看着二位将军覆灭！”陈子龙剑眉紧锁，毫不犹豫地对赵勇、郭六斤下令：“集合我们所有的人，立刻向得胜港前进！无论如何，要试着接应他们出来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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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易也慨然道：“陈先生所言极是！吴总兵、黄老将军若亡，太湖抗清之大旗便倒矣！我白头军愿随先生前往！”

这时，一个清朗却坚定的少年声音响起：“老师！学生愿为前锋！”只见夏完淳——夏允彝之子，陈子龙的得意门生，虽年仅十五（虚岁），却已显露出非凡的早慧与胆识。他身着短衣，手握一柄比他矮不了多少的长剑，眼神中毫无惧色，只有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和灼灼战意。

陈子龙看着爱徒，心中虽有不忍，但知此刻非比寻常，重重点头：“好！完淳，紧随我侧，不可冒进！”

于是，一支由陈子龙、吴易率领，包含赵勇、郭六斤五百赵部士卒、数百白头军义士以及少年夏完淳的混合队伍，乘着大小船只，义无反顾地冲向那片燃烧的地狱。

他们试图从清军包围圈的外围薄弱处切入。夏完淳果然勇猛，他年龄虽小，却身形灵活，剑法得了陈子龙真传，更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。他站在船头，奋力用弓箭射击清军，箭法竟颇为精准，一名正在指挥放箭的清军小头目应声而倒，引得周围义军一片喝彩。

“保护夏公子！”赵勇大吼，指挥士兵用火铳齐射，压制清军。

郭六斤则挥舞大刀，死死护在陈子龙和夏完淳身前，格挡开飞来的流矢。

他们的突然出现，确实起到了一些骚扰作用，吸引了部分清军的注意力。然而，他们的力量实在太微弱了。清军很快反应过来，分出一支战力更强的船队，如同铁壁般围拢过来。箭矢、弹丸更加密集，白头军的船只简陋，不断有人中箭倒下，船只也被击沉数艘。

夏完淳所在的船也成为重点攻击目标，数支重箭擦着他的身体飞过，险象环生，但他毫不退缩，依旧奋力还击，小脸因激动和用力而涨得通红。

“先生！清狗太多了！我们冲不过去！”吴易焦急地喊道，他的白头军损失惨重。

陈子龙心中涌起巨大的悲凉，他们非但没能救出吴、黄，连自身也要搭进去了。就在他们即将被清军吞没的千钧一发之际——

“轰！轰！轰！”

震耳欲聋的炮声如同天罚，猛地从清军侧后方的黑暗水道上炸响！正准备对陈子龙部发动最后攻击的清军船只猝不及防，瞬间有两艘被轰得粉碎！

“援军！是我们的援军！”绝境中的义军发出了劫后余生的狂喊！

只见一支精锐舰队破浪而来，旗帜鲜明——“赵”、“高”、“李”！张应祥稳坐指挥船头，声如洪钟：“目标，围攻友军的清船，自由轰击！李猛，带队冲阵，把陈先生他们接出来！”

“嗷！交给俺了！”李猛如同下山的猛虎，率十数条快艇，直接撞入清军船阵，大刀翻飞，瞬间将清军的包围圈搅得天翻地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