唯一的装饰,是书桌上那个擦得锃亮的相框,里面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,照片上的人,笑容灿烂,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沧桑。
陈顾问从铁皮柜子的最底层,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小木盒。他打开盒子,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已经有些褪色的二等功军功章,军功章的绶带已经磨损,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,仿佛在诉说着一段不朽的传奇。
旁边,还有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,照片上是一个笑得一脸灿烂的年轻士兵,眉眼间带着一股子虎气,牙齿很白,背景是光秃秃的山岭,那是战火洗礼后的荒凉。
“这是我当年的班长,赵铁山。”陈顾问将照片递给李红星,指腹在照片边缘轻轻摩挲着,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,眼中充满了怀念和悲伤。“那年,我才十九岁,跟你现在差不多大,跟着部队去参加维和任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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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地方,比这儿还苦,天天都是黄沙漫天,枪声不断,死亡如影随形。我们每天都在刀尖上跳舞,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。”
陈顾问的声音变得低沉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深处艰难地挖掘出来,带着血与火的温度:“有一次,我们小队在巡逻时,遭到了伏击。
对方是狙击手,藏在暗处,枪法极准,我们被死死地压在一个小土坡后面,动弹不得。卫生员小张为了救一个中弹的战友,刚一探头,就被一枪打中了胳膊,血流了一地,染红了黄沙,触目惊心。”
“我们所有人都急疯了,可谁也不敢动。班长当时就趴在我旁边,他看着小张那张疼得惨白的脸,一句话没说,只是把他自己那个还没舍得喝的水壶,递给了我。
水壶里,只有半壶水,那是我们一天的口粮。他跟我说:‘建国,你小子机灵,枪法也好。待会儿,我冲出去吸引他的火力。你听我枪声,找到他的位置,一枪把他给我干掉。’他的声音很平静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。”
“我当时就急了,我说班长,这不行!你出去就是活靶子!我去!我年轻,跑得快,目标也小!”李红星仿佛能看到当时的情景,那个年轻的陈顾问,焦急而又无助地哀求着班长。他紧紧地握着照片,指节泛白。
“可班长瞪了我一眼,那眼神,我一辈子都忘不了。那是一种混杂着命令、信任和托付的眼神。
他说:‘这是命令!你要是还当我是你班长,就给老子好好活着,把兄弟们都带回去!’他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道惊雷,在我耳边炸响。我当时就明白了,他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。”
陈顾问说到这里,眼眶红了,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哽咽。他端起茶缸,猛地灌了一大口,滚烫的茶水似乎也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,也无法冲淡他内心深处那份刻骨铭心的悲痛。
“然后,他就真的冲了出去。他一边跑,一边用冲锋枪对着大概的方向扫射,大声地喊着,骂着,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,又像一个无所畏惧的战神。所有的子弹,都朝着他飞了过去,在他身边炸开,扬起漫天黄沙。”
“我找到了那个狙击手的位置,就在我们对面三百米外的一块岩石后面。我只开了一枪。”陈顾问的声音变得沙哑,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,“我打中了他。可班长他……”陈顾问没有再说下去,只是将那杯早已凉透的浓茶,一饮而尽。
整个房间里,只剩下他那压抑的、如同困兽般的喘息声,和窗外呼啸的风雪声,交织在一起,显得格外悲壮。
李红星捏着那张薄薄的照片,感觉它重若千斤。他仿佛能看到,那个名叫赵铁山的年轻班长,在漫天黄沙中,迎着枪林弹雨,决然冲锋的背影;
他仿佛能听到,那撕心裂肺的呐喊,和最后那一声,戛然而止的枪响。那不是剧本,那是真实发生过的,一个年轻生命的,戛然而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