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被芦苇叶扫过脸颊的痒意惊醒的。
猛地坐起身,身下传来河泥的湿软触感,混着青草与水腥气,钻进鼻腔时带着熟悉的微腥。这不是星舰合金座椅的冰凉,也不是阈限星域能量垫的弹性,是河岸独有的、被晨露浸过的潮润。低头看,裤脚沾着细碎的沙粒和枯黄的芦苇屑,指甲缝里嵌着点深褐色的河泥——和小时候跟着奶奶来河边洗菜时蹭的泥一模一样。
“嘶……”抬手揉了揉发麻的后颈,指尖触到的不是星舰驾驶舱的颈枕,是自己扎的低马尾,皮筋上还缠着根断了的芦苇。这才发现,身上穿的也不是抗辐射的星航服,是出发那天穿的浅蓝色T恤,袖口磨出了毛边,胸前印的卡通图案早就洗得发白。
对岸的水杉树影影绰绰,晨雾还没散尽,像层薄纱贴在水面上。有白鹭贴着水面向远处飞,翅膀划开的涟漪一圈圈荡到岸边,打在我脚边的鹅卵石上,溅起细小花纹。这场景太熟悉了——每年初夏,奶奶总爱带着竹篮来河边捶衣裳,我就蹲在旁边看,她的木槌敲在青石板上,“砰砰”声能传到河对岸,惊飞芦苇丛里的小虫。
可我明明记得,几小时前还在阈限星域的星舰里,流正指着导航屏上的红标喊“左前方有能量乱流”,阿漾的机械臂刚修好第三处舱体裂缝,零的传感器还在滴滴作响……那些画面清晰得像刻在脑子里:星舰穿越星云时,舷窗外炸开的紫色光带;在熵族空间站补给时,喝到的带着金属味的合成液;甚至流的能量核心过热时,发出的那声刺耳警报——可现在,指尖触到的只有河泥的湿软,耳边只有白鹭掠过水面的翅声。
我慢慢站起身,膝盖处的牛仔裤黏着草叶,扯动时带起一串细碎的泥点。往河岸边走了几步,脚下的泥土渐渐硬实起来,露出青灰色的河卵石,被水冲刷得圆润光滑。蹲下身,伸手探进水里,指尖触到的是带着凉意的柔滑水流,不是星舰冷却系统里循环的冷却液,没有金属管道的涩味,只有水草的清冽。
水面倒映出我的脸,额前的碎发被晨雾打湿,贴在眉骨上,眼角还有点泛红——大概是梦里哭的。这张脸比记忆里清瘦些,下巴尖了点,但眼睛还是老样子,笑起来会弯成月牙,和出发前站在河边照镜子时一模一样。没有星舰头盔压出的红痕,没有长时间驾驶留下的黑眼圈,连耳后那颗小痣都还在,像被谁用墨笔轻轻点了一下。
“原来……是梦啊。”我对着水面喃喃自语,声音被风吹散在芦苇丛里,惊起几只停在草叶上的小虫。
可这梦也太真了。
我甚至能想起流的声音,带着点机械音的沙哑,却总在我紧张时说“别怕,有我校准航线”;记得阿漾调试武器系统时,发梢沾着的蓝色能量粉末,在灯光下像撒了把星星;还有零,那个总爱装严肃的智能核心,会在深夜偷偷给我推送星舰日志里的搞笑失误——那些细节,比现实里昨天吃了什么饭还要清晰。
指尖在水面划动,搅碎了自己的倒影。忽然想起梦里最后一幕:星舰即将穿越最后一道星云时,流突然说“你看舷窗外面,像不像你说过的河边晚霞?”我凑过去看,那片星云真的红得像火烧,边缘泛着金,和每年秋天跟着奶奶来河边收芦苇时的晚霞一模一样……原来那时,梦就开始醒了啊。
岸边传来木槌敲打的声音,“砰砰,砰砰”,节奏缓慢又踏实。抬头望去,不远处的石阶上,几个阿姨正蹲在那里捶衣裳,竹篮里的衣物浸在水里,泡出一圈圈泡沫。其中一个穿蓝布衫的阿姨抬起头,看见我,笑着挥了挥手:“后生仔,醒啦?刚才看你躺在芦苇丛里,还以为是累着了呢。”
我也朝她笑了笑,喉咙有点发紧。这声音,像极了邻居李阿姨的调子,小时候她总在河边跟奶奶一起捶衣裳,两人聊着家常,木槌声打得又响又齐,我就蹲在旁边数河里的小鱼,奶奶会从布兜里摸出颗水果糖,剥开糖纸塞给我,说“河水洗的衣裳,太阳晒过香得很,吃颗糖等会儿帮我拎篮子”。
沿着河岸慢慢走,脚下的卵石硌着脚心,有点痒,又有点踏实。河边的芦苇比记忆里密了些,风吹过的时候,“沙沙”作响,像谁在耳边轻轻说话。我想起梦里在熵族空间站,流说“宇宙的声音其实和家乡的风声一样,只是你听不惯”,当时还笑他胡说,现在才懂,原来走到再远的地方,最想念的还是这阵芦苇声,还有奶奶拎着竹篮走在前面的背影,她的布鞋踩在卵石上,“咯吱咯吱”地响,像在跟我打招呼。
不远处的石拱桥上传来自行车铃铛声,“叮铃铃”一路响过来,惊飞了停在桥栏杆上的麻雀。骑车的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,车筐里装着刚买的油条,香气顺着风飘过来,混着河水的潮气,钻进鼻腔时,突然就饿了。
这才想起,梦里忙着躲避能量乱流,连合成营养剂都忘了吃。摸了摸肚子,胃里空空的,却不像在星舰上那样发慌,反而有种踏实的期待——等下回家,奶奶肯定蒸了红薯,放在灶上温着,剥开来冒热气,甜得能粘住手指,她总说“红薯要蒸得烂乎才好吃,急什么,慢慢等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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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到拱桥下,看见桥洞边的石缝里长出了新的青苔,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。记得出发那天,就是在这里跟奶奶告的别,她站在桥头上,手里攥着个油纸包,说“到了那边,饿了就吃这个,是你爱吃的芝麻糕,我烘得干,能放久些”。当时觉得她啰嗦,现在想起那油纸包的触感,眼泪突然就下来了。
抬手抹了把脸,摸到的是温热的水珠,不是星舰急救舱里的冷却凝胶。这眼泪是咸的,带着点涩,像小时候摔在河岸边,膝盖磕破时,奶奶抱着我吹伤口,我哭她也跟着红眼眶的那时候。
“原来真的回来了啊。”我对着桥洞轻声说,回声荡过来,混着远处的捶衣声、自行车铃声、还有风吹芦苇的沙沙声,热闹得很。
河面上的雾渐渐散了,太阳爬得高了些,把水面照得金灿灿的。有小鱼从岸边游过,尾巴一甩,溅起的水花落在脚背上,凉丝丝的。我蹲下身,看着水里的鱼影,突然想起梦里流说的“宇宙里的星群就像河里的鱼,看着远,其实都在自己的水里游”。
或许他说得对。只是我的“水”,从来都在这里——在这河边的芦苇丛里,在石拱桥的青苔上,在李阿姨的捶衣声里,在奶奶蒸红薯的香气里。
站起身,拍了拍裤子上的泥,朝着镇子的方向走去。脚步踩在河边的卵石路上,“咯吱”作响,像在跟梦里的星舰引擎声告别。
风吹过芦苇丛,“沙沙”地送我离开,像奶奶在身后轻轻说“慢点走,别急,灶上的红薯还得蒸会儿呢”。我回头望了一眼,河面波光粼粼,白鹭又飞了回来,落在芦苇梢上,歪着头看我。
这一次,没有星舰,没有能量乱流,没有陌生的星域。只有一条河,一阵风,还有远处巷子里飘来的、奶奶煮的芝麻糊的甜香。
原来,最盛大的宇宙,从来都藏在最熟悉的炊烟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