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3章 背刺

北海的风,带着咸腥,更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,刀子般刮过陈承安的脸。他勒马在临海一处高耸的黑色礁岩上,身后,是历经长途跋涉、风尘仆仆却依旧眼神锐利的数千精锐。极目远眺,海天相接处一片混沌,唯有北面,那本该是庞太师驻军的方向,地平线上翻滚着不祥的暗红烟柱,隐约的杀伐嘶吼声,被海风撕扯成断续的呜咽,沉沉地压过来。

“报——!”一骑快马自烟尘中绝尘而来,斥候滚鞍下马,脸上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,声音嘶哑,“禀将军!顾太师主力在‘断龙峡’口与袁弘反贼主力遭遇!贼军势大,太师麾下‘黑水营’已陷重围,战况……万分危急!”

空气骤然绷紧,仿佛拉满的弓弦。众将目光齐刷刷投向礁岩顶端的那个身影。陈承安按在腰间佩剑“惊蛰”上的手,指节微微泛白。海风猛烈,吹得他玄色大氅猎猎作响,更衬得身形挺拔如枪。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,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,死死锁住北方那片被血色浸染的天空,仿佛要穿透这数十里的距离,看清那血肉磨盘的每一处细节。

顾太师,国之柱石,绝不能折在这里!但若贸然驰援,一头撞进袁弘以逸待劳的主力大军……后果不堪霜。

而且顾太师是顾博的爷爷,若是有失,定然会影响顾博。

顾博如今已然在陈承安的军队里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,其成长速度很快,已然有了大将之风。

听闻战报,陈承安低头思忖。

“袁弘……好大的胃口。”陈承安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盖过了风声和海浪的咆哮,带着一种淬过冰的寒意,“想一口吞掉庞老将军,再回头收拾我们?”

他猛地转身,目光如电,扫过身后一张张或焦灼、或凝重、或隐含战意的面孔。“驰援断龙峡,正中其下怀!袁弘倾巢而出,其后方必虚!”

舆图在礁岩上迅速铺开,粗糙的线条勾勒出北海沿岸狰狞的地形。陈承安的手指,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重重戳向地图上一个远离主战场、深入海岸线腹地的位置——磐石城。

“此地!”他的声音斩钉截铁,“乃袁弘经营多年的老巢,更是他数十万大军粮草辎重囤积之所!拿下它,焚其粮秣,断其根本!袁弘前线大军,不攻自溃!”

目光灼灼,燃烧着孤注一掷的决绝。

“此去磐石,非是坦途。”陈承安的目光锐利如鹰隼,扫过众人,“需精兵,需死士,需……‘自己人’引路。”

话音方落,一个身影越众而出。此人身材敦实,皮肤黝黑粗糙如礁石,穿着一身袁弘军底层伍长的破旧皮甲,行走间步伐沉重,带着一种奇特的滞涩感,仿佛背负着无形的重物。最奇特的是一双眼睛,眼白泛着淡淡的灰黄色,瞳孔竖立,如同冷血动物。

“玄龟族,‘玄岩’。”他声音低沉沙哑,带着海水的咸涩腔调,向陈承安行了一个古怪的、手掌向内贴于胸前的礼节,“磐石城,我熟。路,我知。”

玄龟族!传闻中北海深处的遗族,龟息之术独步天下,更有秘法可避妖邪探查!众将眼中闪过一丝惊异。陈承安竟不知何时,已将此等异族纳为暗棋!

“好!”陈承安眼中精光一闪,没有丝毫犹豫,“玄岩引路!‘惊雷营’随我!其余各部,偃旗息鼓,潜行匿踪,待磐石火起,即刻从侧翼猛攻断龙峡袁弘军阵尾!”

此战骑兵无法展开机动,所有骑兵就近编入步战营。陈承安让赵俊负责后方事宜,自己则是带着步战的各营亲自上阵。

出发前的临时点兵,下方虎狼之师望着自家大帅,各个摩拳擦掌

“喏!”惊雷营统领雷虎抱拳低吼,眼中战意沸腾。这支陈承安麾下最锋利的尖刀,早已磨砺待发。

三千惊雷锐士,迅速剥下代表朝廷的制式甲胄,换上早已准备好的、沾满污泥血渍的袁弘军号衣。刀剑入鞘,弓弩藏于行囊。刹那间,一支军容不整、丢盔弃甲、散发着浓浓败军气息的“溃兵”队伍便出现在眼前。陈承安自己也套上一件千疮百孔的皮甲,脸上抹了几道污泥,将那份迫人的英气压下,只剩下逃命的仓惶。

玄岩走到队伍最前,默不作声。他伸出粗壮的手指,探入腰间一个用某种黑色海藻编织成的粗糙皮囊,挖出一大坨粘稠如膏、颜色深灰近黑、散发着浓烈海腥与淤泥腐朽气息的胶泥。

“沉渊泥。”玄岩言简意赅,将黑泥递向陈承安,“涂身,抹甲,盖人气。”

那气味极其刺鼻怪异,令人欲呕。陈承安眉头都未皱一下,毫不犹豫地接过,将这冰冷的淤泥涂抹在脸上、脖颈、手臂,甚至仔细地抹在甲胄的缝隙里。惊雷营的将士们忍着不适,纷纷效仿。很快,三千人身上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“沉渊泥”,浓烈的海腥与腐土气息彻底掩盖了人息,队伍散发出的不再是败军的颓丧,而是一种……仿佛刚从深海淤泥里爬出来的、带着死寂的怪异气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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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走!”玄岩低喝一声,转身便走,不再沿着海岸大道,而是直接折向西南方那片嶙峋狰狞、怪石耸峙、海浪日夜拍打侵蚀形成的险恶海蚀崖区。

路,根本不能称之为路。

脚下是湿滑黏腻、长满苔藓的青黑色礁岩,锋利如刀。一侧是咆哮汹涌、白沫翻卷的墨绿色海水,每一次巨浪拍来,都震得脚下岩石簌簌发抖,冰冷咸腥的水雾劈头盖脸。另一侧是陡峭如削、怪石狰狞的崖壁,犬牙交错的尖利岩石随时可能坠落。头顶的天空,被扭曲怪异的巨大岩岬切割得支离破碎,光线昏暗。

玄岩走在最前,他那看似笨拙的身躯在这种环境下却展现出惊人的灵活与稳定。落脚之处,湿滑的苔藓仿佛对他失去了作用。他时而四肢着地,如真正的巨龟般在陡峭岩壁间攀爬,时而侧身挤过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岩缝。惊雷营的将士们咬紧牙关,手脚并用,紧紧跟随。每一步都需万分小心,稍有不慎,便是粉身碎骨,葬身鱼腹的下场。沉重的喘息声、岩石滚落的哗啦声、以及海浪永不停歇的咆哮,交织成死亡边缘的乐章。

陈承安紧跟在玄岩身后,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。惊蛰剑的剑柄,在他掌中传递着冰冷的触感,是这险境中唯一的镇定。

不知攀爬了多久,当队伍艰难地翻过一道犹如巨兽獠牙般的险峻石梁,前方豁然出现一条狭窄的、人工开凿痕迹明显的谷道。谷口矗立着一座简陋的木质哨塔,塔下守着七八个懒散的袁弘军卒,盔歪甲斜。一个伍长模样的家伙正靠着岩石打盹,他脚边,趴伏着两头体型硕大如小牛犊、皮毛油亮、獠牙外露的异种妖犬!那犬鼻翼翕张,喉咙里发出低沉的、威胁性的呜噜声,竖起的耳朵警惕地转动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