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3章 元顺帝北逃

漠北的风,是一头活了千年的饿狼。

它不似江南水乡的杨柳风,温柔得像情人的指尖;也不似大都城里的穿堂风,带着市井的喧嚣与暖意。漠北的风,是冰冷的,是坚硬的,是带着沙砾的刀子,从西伯利亚的冻土上呼啸而来,刮过枯黄的草场,掠过嶙峋的岩石,最后狠狠地抽打在一切有温度的物体上,仿佛要将那点可怜的暖意彻底剥光、吞噬。

元顺帝妥懽帖睦尔,这位曾经统治着广袤疆域的蒙古大汗,此刻正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鹌鹑,蜷缩在一顶破旧的蒙古毡帐里。那件曾经镶嵌着金线、绣着盘龙的羊皮袄,如今已是油污遍布,破败不堪,散发着一股混合了羊膻、汗水和绝望的酸腐气味。毡帐的缝隙里,风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,无情地刺入他的骨髓,让他无法抑制地瑟瑟发抖。

他身后,是寥寥数百名同样狼狈的亲卫和妃嫔。那些曾经环佩叮当、笑语嫣然的宫娥,此刻个个面如死灰,眼神空洞,像一群被暴风雨惊散的羊。再往后,透过毡帐被风掀开的一角,他能看到那条通往南方的、被无数马蹄踏出的土路。路的尽头,是那座他再也回不去的繁华帝都——大都。

那里有他的黄金宫殿,有他的琼浆玉液,有他俯瞰众生的无上权力。而现在,这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,一个遥远而残酷的梦。

“陛下,喝口热汤吧,暖暖身子。”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,沙哑而卑微。是伺候了他几十年的老太监,贴身内侍朴不花。朴不花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,碗里是半碗浑浊的肉汤,几块肥肉在汤面上可怜地浮动着,冒着些许微不足道的热气。

元顺帝猛地转过头,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碗汤。那不是汤,那是他破碎的江山,是他逝去的尊严!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窜起,瞬间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。

“喝什么喝!”他咆哮着,一巴掌将陶碗打翻在地。

“啪!”

陶碗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毡帐里显得格外刺耳。滚烫的汤水四溅开来,洒在肮脏的毡毯上,氤氲起一小团白色的水汽,随即又被凛冽的寒风吹散。

“朕的大都呢?朕的江山呢!都是废物!一群废物!”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,用嘶吼来发泄着心中那排山倒海般的恐惧和愤怒。他捶打着身下的毡毯,仿佛那不是柔软的羊毛,而是背叛他的臣子和将士。

他想不通,真的想不通。

他拥有号称百万的大军,坐拥着世界上最富饶、最繁华的城市。他的祖先,是铁木真,是拖雷,是忽必烈!是那些让整个欧亚大陆都在马蹄下颤抖的战神!为何到了他这一代,会被一个出身微贱、放过牛、当过和尚的朱元璋,和他手下一个叫常遇春的泥腿子武夫,逼到这等天地不容的绝境?

那个常遇春,到底是个什么怪物?

他记得朝中的情报,说常遇春勇则勇矣,却有勇无谋,嗜杀成性,人称“常十万”,意指他率十万兵便可横行天下。可这“有勇无谋”的武夫,为何用兵如神,每一步都踩在元军的软肋上?这“嗜杀成性”的屠夫,为何攻破城池后,除了惩治顽抗的蒙古贵族,对普通百姓却秋毫无犯?

“报——!”

一声凄厉的呼喊如同丧钟,猛地敲碎了毡帐内死寂的气氛。一个探马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,头盔早已不知去向,脸上满是尘土和冻出的血口子。他扑倒在元顺帝面前,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:“陛……陛下!大……大事不好!明军……明军的先锋部队,已经追到长城口了!”

“什么?!”

元顺帝像被蝎子蛰了一下,从毡毯上猛地弹了起来。他只觉得眼前一黑,差点栽倒在地,幸好旁边的朴不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。

“长城口?怎么会这么快!”他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,“常遇春……他不是刚刚才占了大都吗?他难道不需要休整?不需要安抚百姓?不需要清点战利品吗?他难道是铁打的吗?他到底是人,还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!”

他不知道,这正是常遇春最可怕的地方。

他就像一头潜伏在草丛中的猎豹,可以为了一个最佳的扑杀时机,纹丝不动地等待几天几夜。可一旦锁定了猎物,他就会爆发出无与伦比的速度和力量,用最迅猛、最狂野的姿态,一击毙命,不给猎物任何喘息、任何思考、任何逃生的机会。

大都,就是他的猎物。而现在,元顺帝,就是他新的猎物。

帐内的气氛,瞬间降到了冰点,比帐外的风雪还要寒冷。所有人都知道,以他们这点老弱病残,一旦被常遇春那支百战精锐的铁骑追上,结果将是全军覆没,死无葬身之地。绝望,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开来。

就在这时,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声音响起:“陛下,臣请断后!”
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一名身材高大、面容刚毅的年轻将领排众而出。他身披残破的铠甲,手持一柄长枪,尽管风尘仆仆,但腰杆挺得笔直,眼神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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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是王保保,扩廓帖木儿,元朝末期最后一位,也是最杰出的一位将才。

元顺帝看着王保保,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。有愧疚,有不舍,但更多的,是那被求生本能点燃的、不容置疑的渴望。他一把抓住王保保的手,那双手冰冷而颤抖,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
“爱卿……爱卿啊!”他的声音带着哭腔,几乎是在哀求,“大元的希望,就全在爱卿身上了!你……你一定要拖住常遇春,给朕……给朕争取时间!只要朕能逃到和林,重整旗鼓,定不会忘了爱卿今日之功!”

王保保看着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君主,此刻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自己,心中五味杂陈。他知道,这所谓的“希望”,不过是九死一生的赌注。但他身为元臣,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,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信条。

他重重地点了点头,没有多余的言语,只是将手从元顺帝的掌握中抽出,紧紧握住了腰间的长枪。那冰冷的触感,让他混乱的心绪瞬间平静下来。

“臣,遵旨。”

他转身,大步流星地走出毡帐。门外,风雪更急。他集结了自己麾下最后的数千精锐,这些士兵虽然疲惫,但看到主帅那决绝的背影,眼中也重新燃起了战意。他们没有回头,迎着风雪,朝着南方,朝着那即将吞噬一切的明军铁骑,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。

王保保的背影,很快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,像一颗投入大海的石子,渺小,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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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此同时,在巍峨的长城脚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