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清风苑”那场关于气血运行理念的辩论,最终以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落下帷幕。陈骏那番以“巨舰航行”为喻、阐述“意、气、血、经络”系统联动的言论,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,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。小道童面红耳赤地低下头,双手紧握,指节发白,显然内心极不平静,却又无法反驳那严密的逻辑。老农模样的汉子挠着头,眉头拧成疙瘩,嘴里嘟囔着“轮机舱……螺旋桨……”,似乎努力想将这套新奇说法与自身打熬气力的经验对应起来,却总觉隔了一层。落魄文士眼中精光闪烁,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虚划,口中反复咀嚼着“系统联动”、“协同运作”等词汇,仿佛发现了新大陆。富商李掌柜则捻着玉扳指,面露深思,以往只重“通路”的他,开始琢磨“动力系统”与“航道”的深层关系。那两位江湖武师交换着惊异的眼神,看向陈骏的目光已带上几分敬畏。整个堂屋内,弥漫着一种被全新理念冲击后的恍惚与沉思。
柳彦静坐一旁,嘴角那惯常的淡然笑意早已收敛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专注的审视。他目光深邃,仿佛要穿透陈骏的皮囊,看清其思维脉络的源头。而那位自始至终闭目捻珠的灰衣老僧,在陈骏话音落下后,虽未睁眼,但捻动佛珠的枯瘦手指却彻底停滞,如同老僧入定,唯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他并非顽石。空气中,仿佛有无形的弦被拨动,余韵悠长。
后续的交流变得有些索然无味。众人再讨论起药材辨识、粗浅导引术时,总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,言辞间试图模仿那种“系统性”的思考方式,却显得生硬勉强。原本热闹的“丹友会”,因陈骏一席话,竟有了几分论道之后的沉寂与反思。陈骏心中明镜似的,知道自己这番“异端邪说”已彻底搅动了这潭水,是福是祸,殊难预料。他打定主意,不再多言,只是默默观察,尤其是留意那灰衣老僧和柳彦的动静。
聚会接近尾声,窗外风声呜咽,寒意透过门缝渗入。众人开始陆续起身,相互拱手道别,言辞比往日简略了许多,似乎都急于离开,消化今晚的冲击。陈骏也悄然起身,准备融入离去的人流。
就在他脚步将动未动之际,一个沙哑低沉、却异常清晰的声音,如同古寺钟鸣,穿透了细微的告别声,在堂屋内响起:
“那位青衣小友,请留步。”
声音来自上首火塘旁。众人皆是一静,目光齐刷刷转向声音来源——正是那位一直沉默如石的灰衣老僧,玄尘道长。他已睁开了双眼,那双眸子并不如何明亮,却深邃得如同万年寒潭,目光平静地越过众人,精准地落在陈骏身上。
陈骏心脏猛地一缩,脚步顿住,转身,面向老僧,躬身行礼,语气恭谨:“小子陈骏,不知大师有何吩咐?” 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:终于来了!是因为那番言论?是斥责?是探究?还是……
玄尘道长并未立刻回答,对侍立角落、面容愁苦的老仆微一颔首。老仆会意,无声地躬身退入内室。片刻后,他双手捧着一个一尺余长、颜色暗沉、边角已有磨损的紫檀木匣走了出来,木匣表面光滑,可见常年摩挲的痕迹,却无丝毫装饰,显得古朴厚重。老仆将木匣恭敬呈给玄尘道长。
道长接过木匣,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匣面,目光依旧落在陈骏身上,缓缓开口,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传入每个人耳中:“老衲玄尘,于此清虚观挂单,偶来这清风苑静坐。适才闻小友一席话,别开生面,令人耳目一新。”
他顿了顿,眼中似有微光流转,仿佛能映照人心:“世间修行者,多执于一隅,或重意而忘形,或练气而轻神,或通络而昧本。皆如盲人扪象,各执一端。小友却能跳出樊笼,以江河行舟为喻,阐述意、气、血、经络协同联动之理,虽言语质朴,未涉玄功秘要,然其思路之清晰,见解之超卓,已暗合‘整体如一,动静相生’之大道至理。此非记问之学可得,乃慧根萌发之兆。”
陈骏心中再震!这评价太高了!而且直接点出了“慧根”!他愈发谨慎,腰弯得更低:“大师谬赞,小子愧不敢当!方才实是小子妄加揣测,信口胡言,班门弄斧,贻笑大方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