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坊路17号的工作室,成了林晚星与世隔绝的孤岛,也成了她精神上的诺亚方舟。最初的几天,她几乎是不分昼夜地沉浸在创作里。那些被压抑、被扭曲、被强行“规训”的情感,如同决堤的洪水,汹涌地倾泻在画布上。她不再追求任何既定的风格或意义,只是忠实于手腕的颤抖、内心的痉挛和色彩的直觉。
画架上那幅用群青暴力开场的画作,被她命名为《破晓01》。紧接着是《破晓02》、《破晓03》……一个系列在她近乎自虐的勤奋中野蛮生长。这些画作充满了挣扎的痕迹,粗粝的笔触、冲突的色彩、混沌的构图,与《情绪地貌》时期那种被精心提炼、易于解读的“情感可视化”截然不同,它们更原始,更私人,也更具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生命力。
她累了就和衣在工作室角落那张简单的行军床上睡一会儿,饿了就吃冰箱里陆衍定期补充的食物。手机被她调成静音,扔在抽屉深处,几乎与外界断绝了联系。她不需要观众,不需要评价,甚至不需要理解。创作本身,成了她对抗外部世界恶意、修复内心伤痕的唯一方式。
偶尔,在深夜画笔停歇的间隙,她能听到老旧仓库特有的、细微的吱嘎声,以及远处城市模糊的嗡鸣。这种绝对的寂静与偶尔的异响,反而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。这里没有顾言之无处不在的审视,没有媒体闪烁的镜头,没有藏家估价的眼神,只有她自己,和颜料干燥时散发出的、诚实的气味。
然而,外界的风暴并未因她的沉默而平息。顾言之的能量远超她的想象。
苏念每隔几天会过来一趟,给她带些新鲜水果和自己做的点心,同时也带来了外面的消息。她的表情一次比一次凝重。
“星星,顾言之那个混蛋简直疯了!”苏念气得脸颊鼓鼓,“他动用关系,几乎让所有叫得上名字的画廊和艺博会都把你拉黑了!还有几家之前对你挺感兴趣的媒体,现在也口径一致,说你……说你状态不稳定,作品价值有待商榷。”
她翻出手机里的几个链接,是几个颇具影响力的评论人在社交媒体上发表的、看似客观实则充满引导性的言论,质疑林晚星在脱离顾言之“专业指导”后,是否还能保持创作水准,甚至暗示她之前的成功更多依赖于策展人的包装。
更阴险的是,一些关于她“心理问题”、“难以合作”、“私生活混乱”的谣言,开始在更小的圈层里悄然流传,像潮湿角落里滋生的霉菌,难以根除。
“还有更过分的!”苏念压低声音,“我听说,顾言之还在私下阻挠几个原本对你作品有兴趣的藏家,暗示他们你的作品未来升值空间有限,甚至可能因为‘丑闻’而贬值。”
林晚星默默地听着,用小刀削着苹果,手很稳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这些她早已料到。顾言之要的,就是将她彻底边缘化,让她在孤立无援中耗尽才华与信心,最终要么屈服,要么沉寂。
“学校那边……”苏念有些犹豫地开口。
林晚星的手停顿了一下:“李老师联系你了?”
“嗯。”苏念点点头,语气带着歉意,“她说……压力很大。有校领导过问了,觉得你现在的‘负面舆论’对学校声誉有影响。可能……毕业展和一些后续的安排,会有点麻烦。”
林晚星将削好的苹果递给苏念,自己拿起另一个,狠狠咬了一口,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工作室里格外清晰。
“没关系。”她咀嚼着,语气平静,“意料之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