彭城的三月,是揉碎了冬寒、蒸腾出蓬勃生机的时节。
料峭的寒意被淮河吹来的暖风驱散,蛰伏了一冬的草木挣脱束缚,卯足了劲向上窜。
城垣内外,杨柳新绿如烟,柔软的枝条随风轻摆,拂过斑驳的城墙垛口,也拂过家家户户新糊的窗棂。
桃花开得最是热闹,粉白嫣红,挤满了枝头,远远望去,如云似霞,将整个彭城笼罩在一片温柔旖旎的春色里。
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、草木萌发的清芬,还有不知从哪家灶膛飘出的、蒸煮新麦的甜香。
暖阳煦煦,晒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舒坦,连带着经历了漫长寒冬与连番惊变的人们,眉宇间也染上了一层久违的、带着希冀的亮色。
虞心苑内,药香依旧,却不再沉重得令人窒息。暖阁的窗棂半开,任由带着桃花清香的暖风涌入,驱散了几分沉疴的气息。
范增倚靠在加了厚厚软垫的卧榻上,身上盖着轻暖的蚕丝薄被。他的面容依旧枯槁,双颊深陷,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灰败,然而眉宇间那曾经盘踞不散的、因剧痛和绝望拧成的“川”字,却已奇迹般地抚平。
那双曾经浑浊黯淡、充满死气的眼睛,此刻虽仍显疲惫,却异常清明,如同被雨水洗过的古井,沉淀着洞察世事的智慧与一份奇异的平和。
虞瑶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,纤细的手指搭在范增枯瘦的手腕上。她鬓角那缕玄紫色的发丝在透窗而入的春光下,流转着内敛而神秘的光泽。
她刚刚为范增施完最后一轮金针,针尾微微嗡鸣,正引导着他体内衰败却不再紊乱的气机缓缓归元。紫苏安静地侍立一旁,手中捧着一个温润的玉碗,里面是虞瑶特制的、散发着清冽草木气息的药露。
“脉象虽弱,但平稳和缓,已无窒碍绞痛之虞。”虞瑶收回手,声音清泠如玉磬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,“亚父今日感觉如何?胸口可还闷胀?”
范增缓缓摇头,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,声音虽低哑却清晰:“无妨…从未如此…松快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