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园前204年, 腊月 ,彭城,霸王宫。
凛冬已至,朔风如刀。裹挟着雪粒与冰碴的寒风,如同九幽之下爬出的恶鬼,凄厉地嘶嚎着,狠狠抽打着霸王宫巍峨的宫墙。
檐角的铜铃在狂风中剧烈摇摆,发出的不再是清音,而是断魂般凄厉的呜咽。
宫道两侧,虬枝枯桠扭曲如垂死挣扎的手臂,在铅灰色、低垂欲坠的天幕下,投下森然鬼魅的暗影。天地间一片肃杀,仿佛连时间都被冻僵。
一份来自南方、以血为墨的战报,如同这腊月最刺骨的寒风,穿透重重宫阙的森严壁垒,最终抵达了霸王宫深处那片被药香守护的净土——虞心苑。
苑内,与外界的酷寒炼狱判若云泥。巨大的青铜炭盆里,上好的银霜炭无声地燃烧,释放出融融暖意,驱散了渗骨的寒气。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草药香气——金银花的微甘、薄荷的清凉、艾草的辛香,与炭火的暖息交织缠绕,形成一道无形的、令人心神稍安的屏障。
项羽斜倚在铺着厚实白虎皮的软榻上,身上覆着玄色锦被。
九江之战的胜利并未带来预想中的振奋,反而像一块沉重的寒冰压在他的心头。他脸色已恢复很多,渐显红润,但眉宇间那积郁的阴云却愈发浓重,深如古潭的重瞳里,沉淀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一种更深沉的、难以名状的荒芜。
那份由龙且和项声联名发出的、字字染血的战报竹简,此刻正摊开在他宽厚却略显无力的手掌中。冰冷的竹片,却仿佛灼烧着他的指尖。
战报的每一个字都力透简背,带着嗜血的狂热和邀功的急切:
“…末将与项声将军奉王命,挥雷霆之师,血战竟日,破六县,斩首数万!逆贼英布,惶惶如丧家之犬,携汉使随何,仅以身免,仓皇北遁,投奔伪汉!其伪妃刘氏,不识天命,持械顽抗,为神射营乱箭诛杀!枭其首,悬于六县北门三日,以儆天下不忠不义之徒!九江余孽,已行犁庭扫穴,寸草不留!唯赖项王神威,逆土重归,叛首授首指日可待!”
“斩首数万…乱箭诛杀…枭首悬城…寸草不留…”
项羽的目光死死钉在“英布仅以身免”那几个字上,反复逡巡。一股难以言喻的、冰冷的洪流瞬间席卷了他。
预想中复仇的快意并未降临,反而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。眼前浮现的,不是英布授首的快慰,而是六县城头悬挂的那颗凄艳头颅,他曾见过那位王妃,温婉娴静,是冲天而起的浓烟下遍地伏尸的惨状,是妇孺在屠刀下绝望的哀嚎…
这些景象非但没有填补背叛撕裂的伤口,反而像无数根冰冷的毒刺,狠狠扎进他心底最深处,释放出更浓稠的黑暗与…空虚。
一种巨大的矛盾撕扯着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