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彻底浸透了云州城。
江澈坐在黑暗里,一动不动,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雕塑。那份《中央党校中青年干部培训班学员须知》就摊在桌上,台灯的光晕恰好落在最后那行补充说明上,字迹清晰,像一道刻在他视网膜上的判决书。
“……参与中央各部委的课题研究与实际工作……”
“……表现优异者,将在结业时予以表彰……”
“……纳入组织分配意见……”
每一个字,都像一枚冰冷的钢钉,将他钉死在未来的“卷王”生涯里。脑海中,系统任务失败的惩罚——“留校任教”——四个大字循环播放,带着电音特效,一遍遍地在他耳边回响,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。
他仿佛已经能看到自己的未来。
在一间窗明几净的教室里,他穿着一身熨烫得笔挺的中山装,戴着金丝眼镜,面对着台下几十双闪烁着野心与求知欲的眼睛,用他那套自己都觉得虚伪的“社会资本活化”理论,为这些未来的省部级大员们传道受业解惑。
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
他成了一块专业的磨刀石,亲手将一代又一代的“卷王”打磨得锋利无比,而他自己,则在这无休止的打磨中,被慢慢地磨损,耗尽,直至化为齑粉。
这比杀了他还难受。
江澈捂住了脸,发出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呻吟。他感觉自己的重生,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,所有的反抗和挣扎,都只是为了让他以一种更具观赏性的姿态,滑向那个他最恐惧的深渊。
脑海里,那个穿着海绵宝宝睡裤的小人,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。它躺在名为“躺平梦之墓”的废墟上,双目无神,呈一个标准的大字,等待着末日的最终审判。
时间在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。
不知过了多久,江澈缓缓地放下了手。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学员须知上,像一个即将行刑的死囚,在研究处决自己的那套流程。
他逐字逐句地,又看了一遍。
早上六点半起床。
七点早操。
七点半早餐。
八点半上课。
……
晚上九点半熄灯。
看着这堪比高三学生的时间表,江澈的嘴角抽搐了一下。这哪里是培养干部,这分明是批量生产螺丝钉。
等等。
他的目光,忽然凝固在了两个词上。
“脱产学习”。
“为期一年”。
江澈的脑子,像一台生锈的机器,发出“咯吱”一声,开始缓缓转动。
脱产……学习……
这意味着,在未来整整一年的时间里,他将不再有具体的、需要他亲自负责的行政工作。
没有堆积如山的文件需要他批阅。
没有错综复杂的利益需要他去平衡。
没有像赵立春这样的领导天天盯着他要政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