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4章 砺锋归鞘

滴血惊神阙 岩胜 3219 字 10天前

镇南王府书房那扇由百年沉香木打造、包着铜角的厚重门扉在项易身后沉重合拢,发出一声几不可闻却又无比清晰的咔嗒声,仿佛一道无形的界限,将门内波谲云诡的朝堂博弈与门外肃杀凛冽的边关夜色彻底隔绝。

他深深地、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气。气息冰冷而复杂,钻入肺腑。王府书房内残留的、父亲项崮笙常用的冷冽松烟墨香,自己衣襟上沾染的、一路疾驰带回的风尘与淡淡血腥气,远处军营方向随风飘来的铁器锈蚀、皮革汗渍与战马草料混合的味道,更有一丝极淡却无法忽略的、来自十万大山深处腐叶与未知瘴疠的腥甜气息。这一切,构成了他熟悉的、融入骨血的家与责任的味道。

片刻,他收敛所有外露的情绪,转身,步履沉稳如磐石移动,悄无声息,却带着一种千钧之力,仿佛每一步都丈量着南疆的安危与项家的兴衰,坚定地走向内院那处无论多晚都始终为他亮着一盏温柔灯火的所在——听雨轩。那灯光,是他杀戮征伐生涯中,唯一不变的温暖锚点。

听雨轩内,烛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素纱灯罩,在精雅却不失大气的室内洒下一片朦胧而温暖的光晕,柔和了冰冷的器物棱角,却丝毫照不亮云璃眼底那深不见底、汹涌澎湃的忧思。她并未如往常般闲适地坐于窗边软榻,而是身姿挺拔如兰地立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前。

当那刻意放重了几分、却早已融入她生命轨迹的脚步声稳稳停在门外时,她并未立刻回头,只是眼睫微垂,缓缓将手中那支狼毫笔搁回青玉雕琢的笔山之上,动作轻缓,笔尖与玉石接触,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,在这过分安静的室内,却清晰得如同叩问心门。

“母亲。”项易轻唤一声,声音低沉而平稳,推门而入,在她面前三步处站定,身姿如枪。

云璃这才缓缓转过身,目光平静如水地落在他身上。那目光,并非寻常母亲的慈爱,而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,表面波澜不兴,深处却潜流暗涌,仿佛能映照出人心最细微的褶皱与灵魂最隐秘的痕迹。她没有立刻询问,只是用这样一种沉静到极致的目光细细地看着他,从他染满风霜的眉宇,到他下颌紧绷的线条,仿佛要透过这副历经生死淬炼、愈发冷硬英挺的皮囊,看清其下那涅盘重生后灵魂的每一丝蜕变与沉淀。

良久,她纤长的手指抬起,将一盏一直用暖窠精心温着的紫砂茶盏轻轻推到他面前的桌案上。茶汤是澄澈通透的金黄色,热气袅娜升起,并非寻常茶香,而是带着一股清冽奇异的草木芬芳,似能宁心静神。

“书房里的刀剑之气,隔着几重门都能刺得人肌肤生疼。”她终于开口,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,冷静得近乎冷酷,却字字清晰,如冰珠落玉盘,直指核心。

“你父王压抑的怒火,低沉如暴雨前的闷雷,在胸腔里滚了又滚。这一次,陛下是终于按捺不住猜忌,要对我们南疆项家这把过于锋利、让他寝食难安的刀,动手打磨了?还是说,周廷玉那条嗅着味儿从京城扑来的恶犬,已经迫不及待,要寻到哪怕一丝缝隙,便要扑上来撕咬我项家的根基了?”

项易没有立刻回答。他上前一步,端起那盏温度恰到好处的茶盏,凑近鼻尖,轻嗅那独特的、带着母亲关怀与智慧的清冽茶香,然后仰头,慢慢饮尽。温热的茶汤滑过喉间,化作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,稍稍驱散了边关夜间的寒气和心头那沉甸甸的凝重。他放下茶盏,杯底与桌面发出轻微却坚定的磕碰声,在这寂静得能听见心跳的室内,如同一个决断的音符。

“不是打磨,母亲。”他的声音同样平静,却带着一种经过血火淬炼后才有的金石般的质感,沉稳,坚定,不容置疑的道:“是试探。那位皇爷爷是想用锤子,敲打我们这身看似坚不可摧的铠甲,仔细听听里面发出的,究竟是忠贞不渝、百死无悔的铮鸣,还是…裂痕蔓延、离心离德的碎响。他想知道,南疆项家的骨头,到底有多硬,又能硬到几时。”

云璃的指尖在微凉的紫檀桌面上轻轻划过,留下一道无形的痕迹,仿佛在推演着无形的棋局。“周廷玉,就是陛下选中的那把锤子?”

她轻轻摇头,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、近乎虚无的嘲讽,那嘲讽中浸透了看透世情炎凉与帝王心术的悲凉。“陛下总是如此,既要倚仗最快的刀为他斩棘破荆,开疆拓土,又时时刻刻提防着刀光是否会晃了他那双深藏于九重宫阙的眼睛,甚至割了他执棋的手。从你祖父开始就镇守南疆长达百余年,流的血足以染红南疆城关里每一块斑驳的墙砖,埋葬的忠骨能堆砌起第二座巍巍边关。如今北疆未宁,西陲烽烟时起,他便如此急着、行那鸟尽弓藏、兔死狗烹之事?”

她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,如同淬了冰的银针,精准地刺向项易深邃的眼眸问道:“你呢,易儿?你从那条尸山血海、常人十死无生的绝路上爬回来,身上带着的,除了这身骇人听闻、远超从前的力量,还有什么?告诉我,项家这艘在惊涛骇浪中前行的大船,下一步是该顶风破浪、直撄其锋,还是暂避锋芒、巧妙转舵?这其间的分寸火候,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,关乎生死存亡,你如今…可能真正把握得住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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