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历十九年,正月初一。
西安城从子夜起便未曾真正安静过,爆竹声如连绵的春雷,此起彼伏,驱散着旧岁的最后一丝沉寂,迎接着新元肇启。
天光尚未大亮,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硝烟味,混合着家家户户飘出的祭祖香火气息,形成一种独属于这个时代、这个节日的庄重与欢腾。
街道上,碎红满地,灿若云锦,那是昨夜燃放的爆竹留下的“瑞雪”,预示着“满堂红”的吉兆。
早早便有穿着新衣的孩童,不顾严寒,在巷弄间追逐嬉闹,兜里揣着长辈给的压岁钱,笑声清脆悦耳。
奕府内,也是一派新春气象。
厨娘王氏天未亮便已起身忙碌,精心准备了寓意团团圆圆、甜甜蜜蜜的芝麻汤圆,以及象征“更岁交子”、招财进宝的饺子。
热腾腾的吃食下肚,驱散了清晨的寒意,也带来了满满的暖意与希望。
奕帆身着簇新的宝蓝色杭绸直裰,外罩一件玄色狐裘大氅,更衬得面如冠玉,气度不凡。
辰时一刻,他便精神抖擞地出了门,开始了新年第一日的官场拜会。
李达提着早已备好的礼盒,紧随其后。
“公子,这年节气氛,真是比江南还要热烈几分。”李达哈着白气,兴奋地东张西望。
奕帆微微一笑,深吸一口清冷而带着硝烟味的空气,道:“‘爆竹声中一岁除,春风送暖入屠苏’。
北地年节,自有一番粗犷豪迈的热闹。走吧,莫让各位大人久等。”
首先前往的是陕西巡抚赵可怀的府衙。
虽是年节,但巡抚衙门前依旧戒备森严。
递上名帖,言明来意,门房显然早已得了吩咐,恭敬地将奕帆引入花厅稍候。
不过片刻,身着常服、面带春风的赵可怀便大步走入,未语先笑道:“哈哈哈,奕贤弟!
新春大吉!
本官估摸着你今日必来,早已备下香茗等候多时了!”
奕帆连忙起身,长揖到地道:“晚辈奕帆,恭贺赵大人新春康泰,政通人和,万事顺遂!”
“快快请起,贤弟何必多礼!”
赵可怀亲手扶起奕帆,目光扫过李达放在桌上的那个不起眼的锦盒,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满意,笑容愈发真切,道:“贤弟年少有为,去岁助朝廷平定天魔教乱党,又蒙陛下信重,委以开拓海疆之重任,真乃我陕西之骄傲!
日后飞黄腾达,可莫要忘了老夫啊!”
“大人谬赞,折煞晚辈了。”
奕帆谦逊道,“去岁若非大人与冯知府鼎力支持,晚辈在西安诸事岂能如此顺畅?
此恩此情,奕帆时刻铭记于心。
区区薄礼,不成敬意,聊表晚辈一点孝心,望大人笑纳,切勿推辞。”
他刻意加重了“薄礼”和“孝心”二字。
赵可怀抚须大笑,他自然明白那锦盒中所盛绝非寻常“薄礼”,至少是数千两的银票。
他并不点破,只是亲切地拍着奕帆的肩膀道:“贤弟有心了!
你我之间,何须如此客套。
今后在陕西,乃至南下之行,若有任何难处,尽管来寻老夫!
只要不违律法,老夫定当竭力相助!”
“多谢大人厚爱!”
奕帆再次拱手,道:“有大人此言,晚辈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。”
两人又寒暄了片刻,奕帆便适时告辞,前往布政使李春光府上。
过程大同小异,李布政使同样热情接待,对那装着五千两银票的“年敬”心照不宣,勉励有加,言语间充满了对奕帆未来事业的期待与支持。
最后来到西安知府冯从吾府邸。
冯知府为官清正,但亦通晓人情。
奕帆奉上三千两银票的“年礼”,冯从吾推辞一番,在奕帆“此乃晚辈一片敬师敬老之心,且去岁屡屡叨扰,全赖大人秉公持正,方能诸事顺遂”的诚恳言辞下,方才“勉为其难”地收下,并谆谆告诫奕帆,开拓进取之时,勿忘民生多艰,需以仁德为本。
接连拜会三位地方大员,宾主尽欢,关系愈发融洽。
奕帆心中暗忖:“钱能通神,亦能铺路。
在此世道,若无这些‘润滑’,纵然有通天之能,亦将步步维艰。
如今打好关系,未来无论是西安基业,还是南方开拓,都能少去许多阻力。”
离开知府衙门,已是午时初刻。
奕帆未做停歇,径直前往今日拜年的重中之重——秦王府。
王府门前张灯结彩,气派非凡。
听闻奕帆到来,秦王竟再次破例,直接命内侍引他至内殿书房相见。
“奕卿!新春大吉!孤可是盼了你一上午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