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着说着,李意浓的声音有些发颤:“急诊科的工作,又杂又累,家属的情绪也不怎么稳定,但您从来没让我受过委屈,我捅出什么篓子来您都护着我。现在我要走了,感觉像是在您最需要人的时候,撂了挑子。”
老孟笑了笑,满脸的皱纹在西晒的阳光中愈发明显:“傻孩子,急诊科什么时候都缺人,但你的前程不能耽误。当年你在急诊科轮岗的时候,我就说过,你这双手,不只能在急诊室里救急,更能在手术台上做精细的活儿。原本以为你定岗会定在某个外科的科室,结果被我捡了漏儿,占了你几年便宜!呵呵……人得知足,是吧?我挺知足的。”
师徒两人都有点伤感,相视无言了快1分钟。
“傅主任在胸腔镜领域的造诣,确实是国际顶尖水平,你跟着他,能学到真东西。” 老孟顿了顿,端起茶杯又喝了口茶,语气渐渐沉了下来:“不过,意浓,有些话我必须跟你说清楚。傅主任的学术地位,没得说。他十年前编撰的教材,至今还在全国范围的医学院大面积使用。但他近几年,心思确实不太在临床和学术上了。”
李意浓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的听着。
老孟的手指在茶缸沿上来回画着圈:“这次傅主任招博士生的科研项目,XX.SC公司为什么愿意花几百万赞助?还不是因为傅主任能帮他们推设备、卖耗材、做临床数据?临床、学术、商业、资本,这四样东西缠在一起,是个复杂的生态系统。临床是根,学术是叶,商业是水,资本是肥料。水和肥料给多了,根会烂,叶会枯。给少了,也长不好。全国1700多家三甲医院,是个庞大的森林,咱们附院成为被瞩目的参天大树,离不开丰沛的水和优质的肥。咱们学校一共有18所独立的附属医院,咱们院区有57个临床和医技科室,这又是一个复杂的生态。哪个科室的带头人能更好的对接到水肥,哪个科室就能一枝独秀。我不行,我做不来这些。”
老孟拿起桌角的一份期刊,翻到其中一页:“你看这篇傅主任上个月发的论文,数据漂亮得不像话。我听普外的赵主任说,他那个临床实验,样本量其实不够,是XX.SC公司找了第三方机构补的数据。诚然,赵主任到处宣传这个消息,是有点嫉妒心作祟。但傅主任的这种行为,在学术圈里是大忌,免不了遭人攻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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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意浓的呼吸有些滞涩,她不是不知道向现实妥协的滋味。就像这次,为了过政审,她不得不接受言舢的建议,把病历纠纷拖进诉讼程序,而不是头铁到底。现实就是这样,能轻易扭曲原则,能不费吹灰之力的让人重新审视自己。
“放到二十年前,傅主任也是位在学术上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。”老孟的语气里带着些惋惜,眼中很有点泛黄的回忆:“但跟商业打交道久了,人是会变的。他会觉得,用点技巧换来更多的科研经费、更好的设备,是值得的。我的话或许会让你觉得不谙世事,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,咱们既然选择了做临床工作,底线就不能破,至少不能一破再破!”
老孟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,目光落在得意门生的铭牌上:“资本是逐利的,它今天能支撑你做科研项目,明天就会逼你用患者的信任去兑现回报。傅主任这几年就在这条不算宽的灰色地带上蹚来蹚去,以后你跟在他身边,必须时刻保持清醒。”
李意浓的眼眶有些发热,她想起昨晚在饭局上,XX.SC公司市场部老大那句“以后李医生的科研项目,我们公司全力支持”。当时只觉得是句客套话,现在想来,每一个字都带着钩子。
“您总说,急诊医生得有副硬骨头,不能被患者的家属唬住,不能被疑难杂症吓住,不能被自己的得失框住。”李意浓的声音并不坚定:“其实不管在哪个科,道理都是一样的吧?我会记着这些话。”
老孟看着得意门生,露出欣慰的神色:“你能记住就好……以后在傅主任身边,该学的技术拼命学,该坚持的原则寸步不让。要是真遇到什么难处,别自己扛着,回急诊科来坐坐,这间办公室的门,只要你敲,我就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