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明的春天来得总有些迟,已是三月中旬,市委大院里的玉兰才堪堪鼓起饱满的花苞,在料峭春寒中透着些许倔强的生机。忙了一阵,林万骁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。桌上,除了待批的文件,还放着一封没有署名的普通牛皮纸信封,是秦致远下午悄悄送进来的,只低声说了一句:“京城来的。”
京城?林万骁心中一动,拿起信封。入手微沉,质感厚实。他撕开封口,里面是几页略显发黄的传统竖行信笺,上面是那手他无比熟悉的、苍劲有力又带着几分洒脱的行楷,是顾沉舟,他亦师亦友亦父的老领导。
顾老早已退居二线,平日里深居简出,极少过问具体事务,更少主动联系旧部。此刻来信,必有深意。林万骁深吸一口气,在台灯柔和的光线下,展信细读。
万骁:
京华一别,忽忽又近岁余。北地春迟,窗外榆杨方缀新绿,遥想西明,应是山花渐次烂漫矣。偶从报章片段,闻悉西明近来诸务勃兴,边疆有象,心甚慰之。
没有客套的寒暄,开篇便是长者对晚辈的亲切问候与隐约的赞许,让林万骁心头一暖。
然,宦海风波,自古难测。余痴长几岁,忝历世事稍多,每见少年锐气,披荆斩棘,固是可喜;亦常见刚极易折,柔韧难持,中道蹉跎者,亦复不少。近来偶有所感,夜不能寐,披衣起坐,灯下援笔,与汝略述胸中块垒,非敢言教,唯愿汝闲暇读之,或可博一哂,或可资一鉴。
读到此处,林万骁神色一凛,知道老领导要切入正题了。他坐直了身体,看得更加仔细。
忆昔余主政北江之初,亦尝雄心万丈,欲以雷霆手段,扫除积弊,廓清玉宇。当时自觉持身以正,谋事以公,便可无惧无畏,一往无前。于是,摧折豪强,整顿吏治,凡有掣肘,必以强力破之。一时之间,政令畅通,风气肃然,颇有成效。余亦自诩刚正,沾沾然以为得计。
看到这里,林万骁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位在北江政坛掀起惊涛骇浪、令宵小闻风丧胆的“顾书记”的身影,与自己如今在西明的一些作为,何其相似!他不禁屏住了呼吸。
然,刚不可久。
信笺上这四个字,被顾沉舟写得格外用力,墨迹似要透纸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