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清梦

#竹林初遇

云杭州的春总是来得悄无声息。城外的竹林新叶初发,青翠欲滴,微风拂过时发出沙沙声响,宛如天籁。沐晚卿手持玉笛,信步其间,青衣被风轻轻掀起一角。

他本是随意走走,却忽闻远处传来琴音。那琴声清冷如泉,却又隐含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,在竹林间回荡,竟引得他驻足聆听。

"好琴艺。"沐晚卿轻声赞叹,不由自主地举起玉笛,和着那琴音吹奏起来。笛声清越,与琴音相和,竟出奇地和谐,仿佛这两件乐器本该如此合奏。

曲终,沐晚卿循着琴声走去。竹林深处有一方青石台,台上置一古琴,琴后坐着一位白衣人。那人长发未绾,如瀑般垂落,面上戴着一副白玉面具,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薄唇。

"在下沐晚卿,公子怎么称呼?"沐晚卿收起玉笛,拱手行礼。

白衣人指尖仍轻抚琴弦,闻言抬眸。面具后的眼睛如古井般幽深,声音清冷似山间清泉:"洛言修。"

这便是他们的初遇。简单得如同春日里的一片竹叶飘落,却不知这片叶子会在心湖激起怎样的涟漪。

#知音之交

自那日后,沐晚卿便常来竹林寻洛言修。他渐渐发现,这位神秘的琴师只在午后出现,日落前必定离去。琴艺之高,堪称云杭州第一,却从不参加任何琴会比赛。永远戴着那副白玉面具,无人见过其真容。

"言修兄今日的曲子,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分欢快?"一日合奏后,沐晚卿笑问道。

洛言修的手指停在琴弦上,沉默片刻才道:"沐兄的笛声感染了我。"

沐晚卿大笑,从怀中取出两壶酒:"既如此,当浮一大白!"

洛言修接过酒壶,面具下的唇角微微上扬。他饮酒的姿态极为优雅,仿佛每一个动作都经过精心计算,却又自然得如同呼吸。

"言修兄为何总是戴着面具?"酒过三巡,沐晚卿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心头已久的问题。

洛言修的手指轻轻抚过面具边缘:"面目可憎,恐惊世人。"

"胡说!"沐晚卿借着酒劲,伸手欲摘那面具,"言修兄琴艺如此,气质若仙,怎会面目可憎?"

洛言修微微侧头避开,动作轻巧却不容拒绝:"沐兄醉了。"

沐晚卿讪讪收回手,却见洛言修取出一方丝帕,轻轻为他拭去额上细汗。那手指修长冰凉,触碰间竟让他心头一颤。

"言修兄的手,比女子还要好看。"沐晚卿脱口而出,随即自觉失言,连忙举壶饮酒掩饰。

洛言修却未恼,只是轻声道:"沐兄说笑了。"

夕阳西下,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

#乞巧惊变

乞巧节那日,云杭州张灯结彩,九云天桥上更是人潮涌动。洛言修破天荒地答应在桥上奏曲,引得城中无数人前来聆听。

沐晚卿挤在人群中,看着桥上那一袭白衣。今夜洛言修未戴面具,却以轻纱遮面,更添几分神秘。长发只用一根白色丝带松松系着,随风飘扬,恍若谪仙。

琴声起,桥上桥下顿时鸦雀无声。那曲子沐晚卿从未听过,清冷中带着说不尽的缠绵,欢快里藏着道不完的哀伤。洛言修垂眸抚琴,月光洒在他身上,仿佛为他镀上一层银辉。

曲至高潮,洛言修忽然抬眸,目光穿越人群,直直看向沐晚卿。那一瞬间,沐晚卿仿佛看到了星辰大海,看到了沧海桑田,看到了无数他无法理解的情绪。

然后,洛言修站了起来。

"言修?"沐晚卿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。

白衣琴师对他微微一笑,那笑容美得惊心动魄,随后转身,纵身跃下九云天桥!

"不——!"沐晚卿的嘶吼淹没在人群的惊呼声中。他拼命挤到桥边,只见桥下河水漆黑如墨,哪里还有洛言修的身影?

#醒

是夜,一道流光划过天际,直入昆仑山三清洞府。

洞中,一位白发黑袍的男子缓缓睁眼。他面容与洛言修有七分相似,却更加威严冷峻,眼中似有万载寒冰。

"回来了?"洞府深处传来苍老的声音。

"嗯。"男子——昆仑剑尊应了一声,抬手间,一段记忆如水般流入眉心。那是洛言修与沐晚卿相处的点点滴滴。

"凡心已动,道心不稳。这具分身,废了。"苍老声音叹息道。

剑尊沉默良久,才道:"值得。"

他想起沐晚卿举着酒壶大笑的样子,想起那人说要为他摘下面具时眼中的热切,想起最后一眼看到的,那张悲痛欲绝的脸。

"修仙之路,终究是孤独的。"剑尊闭目,周身剑气纵横,将那些凡尘记忆一一斩断。

#桥上独饮

沐晚卿不知道自己在九云天桥上坐了多久。他手中酒壶已空,却仍机械地举到嘴边。

"为何?为何要如此……"他对着虚空发问,声音嘶哑。

两年来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回:竹林初遇时的琴音,夏日共饮时的笑语,秋夜赏月时的合奏……一切都那么美好,为何要以这样的方式结束?

小主,

"言修,你到底是谁……"沐晚卿摩挲着手中的白玉面具——那是洛言修投水前唯一留下的东西。面具冰凉,如同那人的手,如同那人最后看他的眼神。

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,已是三更。沐晚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望向桥下漆黑的河水。

"若你真是仙人,可否入梦一见?"他低声呢喃,眼泪终于落下,滴在面具上,发出轻微的声响。

夜风呜咽,如泣如诉,却再无琴声相和。

#残梦寻踪

晨光熹微时,沐晚卿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。他手中紧攥着那方白玉面具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屋内陈设依旧,琴案上还放着洛言修上次来时用过的茶盏,杯沿残留着一圈淡淡的水痕。

"公子,您总算回来了!"书童青竹急忙迎上来,"昨夜全城都在找您,知府大人派了差役来问了三回。"

沐晚卿恍若未闻,径直走向内室。他的衣袍下摆沾满泥水,发丝凌乱,眼中布满血丝,与平日里那个风流倜傥的沐公子判若两人。

"去打探一下,洛公子的……尸身可曾找到。"他说"尸身"二字时,声音几不可闻地颤抖。

青竹面露难色:"回公子,天不亮就有人来报,下游十里都寻遍了,连片衣角都没找见。有人说……"他吞吞吐吐,"说洛公子或许根本不是凡人,那九云桥下的水通着天河……"

"胡说八道!"沐晚卿猛地拍案而起,案上茶盏震落在地,摔得粉碎。他盯着那些碎片,忽然想起洛言修曾说过,他最爱听瓷器碎裂的声音,清脆决绝,像某种告别。

沐晚卿颓然坐回椅中:"备马,我要去趟城隍庙。"

城隍庙的老庙祝是云杭州最通灵异的人。沐晚卿从前不信这些,如今却病急乱投医。他将面具藏在袖中,策马穿过晨雾笼罩的街道。